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独立的人,独自在北京求学、生活,独自思考,绝大多数时候独自拿主意、做决定。
很庆幸,一路走来,没有受到他人意愿的束缚,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几乎所有的行为和取得的小小的成绩都是我内心真实渴求的写照。我又是自由的。
其实,独立与自由是分不开的,当你独立了,便是获得了自由;当你获得了自由,必然要学会独立。独立与自由相辅相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享受并珍惜着属于自己的独立与自由。
和独立时常相伴的词是“孤独”、“孤立”与“寂寞”。
阿伦特在《意识形态和恐怖:一种新的政府形式》中,认为“孤独”、“孤立”与“孤寂”三者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他认为“孤寂”强调独处。而“孤立”更多地是体现在政治生活方面,被切断了某种社会交往。至于“孤独”,它常与“孤寂”相区别,在孤寂中,人不但可以建立和实现自我,同时也能建立和实现对自己的信任;在孤独中,人会感到与其他人之间的某种断裂,这种断裂其实也是他与自身的断裂,在他感到不被信任的同时,他也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说的多深刻啊,他将三者间的界线阐明得如此清晰,任何人都可以它为标尺,来丈量自己。
我并不孤独,更不曾被孤立过,顶多是有一点孤寂,或者说是寂寞。不孤独,大概是由于我还依恋世俗和人群,而寂寞,或许是来源于独立吧,但独立的人,是要能耐得寂寞的,看,是不是和我一样,也觉得这逻辑挺混乱的?
有人说,寂寞的人,应该融入到灿烂与热闹中去。可问题的关键是如果真能融进去,确实有改善心境的功效;一旦融不进去,灿烂与热闹就是别人的,你什么都没有,寂寞的心只会更加空荡与寂寥。
也有人说,寂寞的时候,需要有人陪伴。相逢相聚的时刻总是充满激情与温暖的,但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曲终人散之后寂寞心依旧。好比借酒浇愁,终是浇不了愁的。
归根结底,寂寞是普遍存在的,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寂寞的,我们要把它当作一种生活的平淡,用一种淡定的态度对待它,而不是把它当作心理的负累。至于灿烂与热闹、相逢相聚就是这平淡中的浪花,是一种点缀,一种升华。
忽然间明白,原来自己所谓的些许寂寞其实是生活的过于平淡。我开始审视起自己的24小时,7天,4个星期,试图将这段日子与几个月前进行对比,得出某个非凡的结论。
原来,过去的9个星期,两个月份,过的是如此的紧凑与紧张。四、五十平米促狭的实验室,导师的监督,任务的期限,五个工作日里早八点半到晚六点,夜里还得翻译文章,周末再写点文字……这些几乎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谈不上披星戴月的辛苦,也达不到废寝忘食的境界,单是钟摆式的日复一日,就足以成为喘息的障碍。这难道就是我即将面临的研究生生活?这种节奏和程式与上班一族有何分别?我开始留恋起可以随意逃课、早上凭心情睡到太阳晒屁股、几乎不受任何管束但年年拿最多奖学金的本科四年了。啊,逝水年华的四年时光!无奈,这个六月我们将离开这座温室,寻找新的“避难所”了。神经都有些麻痹了。不知什么时候,实验室背阳一面的窗户外面四角的天空,已被高大的梧桐树叶盘踞了。可是明明记得上次凭窗感叹,利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将柳叶裁出时,法国梧桐知春晚地还以冬枝示人,那还是在不久前啊。然而楼前的白玉兰花树开了又谢,长出茂盛的枝叶,却在一个劲儿地提醒我,春天过去将迎来夏天。在家里的日子,母亲常说我,冬天不晓得冷,夏天不晓得热,常言道:冷暖自知,而我整个冷暖不知。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才能真正跟上时令的节拍,离开了母亲,感觉的迟钝暴露无疑。当空气中弥漫着炽烈的味道,楼前的柏油路上走过身穿仔裙、吊带衫的年轻貌美的姑娘时,我还是一身冬尽时的衣裳。不得了,不得了!
迟来的意识让我颇感欣慰,我要赶紧收拾一下自己的生活:调整感觉系统,让平淡的生活多点情趣!
最能陶冶性情、洗涤心灵的地方莫过于大自然,大自然无所不包,无奇不有,变换莫测,常变常新。而最适合我的又莫过于位于北京西城区的什刹海。
什刹海是个好去处,这世人皆知。且不说它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地位高山仰止,也不用说它被多少文人骚客写成文字八方传诵,单是络绎不绝慕名而来的各国游客乘着人力车在湖畔环绕形成的亮丽风景线就足以让我们自豪、引以为荣。
普及什刹海的更广泛的知识,交给网络,交给相关的地理志。我只想借用一段话来言简意赅地描述出什刹海的历史与风物:
“什刹海是永定河故道上形成的湖区,辽金时期系北郊的风景区,元建大都时,湖区成为了城市的中心区。明清时期这片湖区划分成内三海和外三海,内三海即皇家禁苑的南海、中海、北海;外三海即什刹海,具体而言又分为前海、后海、积水潭。由于内三海封闭在禁苑的高墙之内,可谓‘养在皇闺人难识’,什刹海也就成了世人的京城水乡。北京公园均辟于辛亥革命之后,在此以前,什刹海是北京内城唯一的公共园林。由于北京的主导群体大多是‘官身’,虽然清代的各级官员大多‘不理事’,有爱新觉罗氏与胥吏共天下之说,可是‘官身’免不了要‘点卯’,京旗官兵亦然。在这种情况下,出城旅游确实不太方便,于是什刹海也就成为了‘九门红尘’之中回归自然的城市园林,系时人舒心换境的好去处,‘四时之游,景物备焉’。春日环湖‘绿柳舞东风,桃李报春辉’,囿于四合院中的京城市民纷纷到湖滨寻春踏青。夏日,三海荷花盛开,沿岸绿柳如烟,避开市井,远离胡同到湖滨目清波、赏青莲是都人消夏纳凉的最佳之所。前海后海的界桥名为银锭桥,燕京八景之中有‘银锭观山’之说,倚桥远眺西山,令人心旷神怡,顿生秋高气爽之感。冬日瑞雪初霁,踏雪者、戏冰者纷纷来到什刹海领略冬天的神韵,冬之韵也就是春天到来的脚步。”
文字虽短,却道出了什刹海在历史长河中地位的变迁、对京城百姓的重要性以及四时之景,唯一不足是缺少对与之相关文化的介绍。景物往往是跟文化有关联的,也因此才有了精神和内涵。然而我们也要注意到,景物自身是固定的,其文化是以前的,我们后人应该去发现属于现代、更属于自己的独得之乐,从而进一步丰富其文化与内涵。
当春的意识在我脑海苏醒的当口,我决心趁着春意尚未阑珊,投进什刹海的怀抱。此时,应该正是“绿柳舞东风,桃李报春辉”表演的时刻吧,只是四月将近、五月即来的时节,恐怕桃花都快凋败了,也许只有白居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诗里描写的桃花开得正艳。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记得的是每次在这里都能享受到一份恬静、一份安逸、一份雅致。它能平息我胸中的愤懑,它能抚平我内心的焦躁不安,它能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融入无边的美景,内心与风儿一起飘扬,与波浪一起荡漾。
将单车停靠在后海的护栏边,在湖畔的石椅上静静地坐下,思维开始变得简单。
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太阳还不那么炽烈,尤其是偎在高大茂盛的银杏树下,独享一份静谧、清凉、舒爽。我从挎包里掏出纸和笔,试图将这里既生活又艺术的气息以及内心的鸣振定格。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视线洒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戴耳机,不听音乐,树的深处传来的婉转的鸟鸣、空气中氤氲荡漾着的淡淡醉人的芳香直达内心的最深处。银杏树繁茂的叶子在微风中不住地抖动,发出溶溶的乐音,时徐时急。轻盈的柳絮,或抱成团,或是小小的一簇,柔柔地划过脸旁,即使远远地看见它飘过来,近了,也不躲闪,任由它轻轻地打在脸上,那是大自然的抚摩。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小荷还没有开始露出水面。在水的另一边,蓊蓊郁郁的花树簇拥着一座塔亭傍水而居,塔亭在水面投下一片黛青色的光影,塔亭,花树,水面,是如此的和谐,相映成趣。
在刚经过的那片水域,有一座100平米的野鸭岛,小岛的建筑很粗糙,其实,粗糙反而显得更贴近大自然。几个鸭房子散落在岛上,吃饱了的野鸭挺着大肚子钻进去小憩,不时发出几声低沉、懒洋洋的“嘎嘎”叫;更多的野鸭是在小岛周边的水域欢快地游弋、觅食,时而相互间追逐、嬉闹,时而钻到岸边的水草下边不见。岸上零星地有几位老大爷、老太太倚着栏杆,静默着分享属于野鸭们的热闹。岸边也有钓鱼的老者,面湖而坐,有的指间夹着香烟,静默着,气定神闲。
“叮咛咛……”一阵清脆而遥远的铃声自对岸传来,放眼望去,一支人力车队贴着对岸在缓缓移动,黄色的车顶棚,黄色的车夫坎肩,连成一条醒目的黄线,与河岸平行。我的心一下跑到了对岸,视线跟随着那条黄色的线游移。“叮咛咛……”一阵更为清脆、响亮的铃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我的心立即收了回来,忙不迭地回过头去。一支同样颜色的人力车队从柏油路的转角处闪了出来,它们速度很快,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地从我跟前经过。我跟他们距离是如此的近,可以清楚地看到车上无一例外的都是蓝眼珠的外国人,他们当中,老人居多。车夫当中,有三四十岁的中壮年汉子,也有二十出头年青的小伙子,他们奋力地蹬着车子,有咧嘴笑的,有蹙紧眉头的,有表情恬静的。陆陆续续地经过了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车队。车队的颜色很统一,要么都是黄的,或是红的,也有绿的,一种颜色的顶棚配同样颜色的坎肩。
一条皮划艇快速地游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六人前面摇桨,一人后面掌舵,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艇像卯足了劲地往前窜。在皮划艇的后面,荡过来一条乌蓬船,船上坐四人,船尾摇撸的是个年青小伙子。四人中一歌女怀抱琵琶,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却不闻歌声与琵琶声;歌女的面孔恰被对面而坐的人遮住,倒是有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稍远处的湖面上飘着寥寥几只鸭鹅造型的脚踏船和电动船。
穿着时髦的红男绿女们,或三五一群,或茕茕一人,从我身旁款款走过,或静默,或私语。白发的夫妇神态安详,闲庭信步,并肩前行。稍远处的柏油马路上,系着红领巾、身背小书包的孩童放学归来,他们不时停下脚步摆弄手里的玩具,稚嫩、干净的声音飘散在他们的上空。如果说水让山有了灵气,那么活动的人则让水有了活力。
再远处,就是一溜鳞次栉比的茶楼酒吧。它们的建造不仅充分体现了因地制宜的特点,名字更是取得因地制宜,像“望海怡然”、“银海轩”、“柳塘庭”、“水秀阁”、“潮泷阁”等都沾了什刹海的光。这是一天中生意最差的时候,冷清得门可罗雀,可到了晚上,则会是“天高星淡月半弯,吹云乱夜寒酒暖,灯火漂浮在水上两岸”。我想,夜晚的什刹海也该别有一番风味吧,满眼的河灯,湖心的黑夜,摇晃的碎月,还有船上飘散的音乐,这些应该会勾起遥远的回忆吧。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被称为“燕京八景”之一的银锭桥,它是前海与后海的分界点,有着“银锭垂虹”的美誉,古有“银锭观山”之说。
有人惊呼,什刹海要死了。
什刹海的水质在变坏,什刹海周边的违章建筑破坏了什刹海的布局,依什刹海大肆建立的茶楼酒吧带来的声色犬马也破坏了什刹海的人文气息。
水质变坏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补给水源不足,上游来水,雨水污染以及地面径流冲击,而水体的自净能力很有限,水域的生态环境质量较差;二是人为污染严重。
有人认为什刹海到处都是不伦不类的酒吧,尤其是洋式酒吧,有崇洋媚外之嫌,更有甚者把被洋式酒吧包围的什刹海形容为“租界地”,丢掉了京味儿。恬静幽雅的什刹海成了乌烟瘴气、油脂吗哈的大卖场。辛辣的讽刺背后,是有良知的国人的拳拳的担忧。
什刹海会死吗?
针对什刹海目前的状况,什刹海地区第一座水质自动监测站将在6月投入使用,水质将得到明显改善。水质自动监测站建成后,每天会从水里自动采样,对水质的几项常规指标进行分析,然后实时反馈给环保部门。根据这些反馈资料,环保部门将实施改善处理的方案。
什刹海地区整治规划已于近日正式公布,什刹海“08办”表示,正在进行的什刹海改造的原则是保护什刹海的原住文化,改造的重点是传统街巷保护、基础设施完善、交通方案制定和环湖核心区的建立,依据区域居住区、历史文化保护区、旅游区的区域特点进行整治。
什刹海死不了。
什刹海的不死,是我们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