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前渔,寨后猎,依山傍水把寨立。”
--傣族谚语
《在西双版纳密林里》,这是一部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纪录片,当年的门票只要5分钱。我摔破了储钱罐,反复看了四遍或者五遍。最伟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到西双版密林里去搭帐篷,收集虫鸟标本,与猴群为伍。
奔波半生,终于如愿以偿进入西双版纳,密林里的探险是去不得了。幸亏野象谷里搭有观象走廊,高达10米左右,平稳地架在大树半腰里。我这等老朽便可悠闲自在地行走,从一蓬树冠飘移到另一蓬树冠,像从一朵绿云腾跃到另一朵绿云。俯首探望木廊下,视力税利的人也许可以看见草丛里疾窜的走兽。我只能从忽然喧哗乱摇的阔叶下,猜想野象群的蹄起蹄落,或绿孔雀那皇族华丽的求爱方式。
为了与百鸟近距离接触,人也只好自投罗网。红腹锦鸡、白鹇、绿斑鸠和粗脖子鹈鹕,漠然逡巡如农家后院的鸡鸭。这些珍稀的热带天使,虽然保持了翅膀和歌喉,但未必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网兜里。最让我惊艳的是太阳鸟,辉煌得匪夷所思。它们总是集体出演,灼烫地燃烧在枝叶间。即使在暗夜里,毛羽仍闪烁着金属般的蓝、绿、黄光泽,好像收集了日午炽热的光芒和满月柔和的色晕;尤其那浓妆重彩的眼圈,滴溜溜瞟你一眼,人立刻失魂落魄。我这才明白云南的作家群体,为何把自己的作品叫做“太阳鸟丛书”。
当身着傣裙的窈窕导游指着那棵腋间夹了好些只刺猬一样的果树,刚要开口,我就跟它打招呼:“咳,菠萝蜜!”菠萝蜜大妈身旁是芒果媳妇和木瓜兄弟,导游领着走进棕榈园,我立刻数落出油棕、酒椰、海枣、鱼尾葵、假槟榔、华盛顿棕.....忽然发现导游尴尬地垂手不言语,这才发现自己不过离家十来天,就如此忘情地想家了,竟做出让同伴讨厌的举止来。我家世居鼓浪屿,那里本来就是一座热带植物园。
赶紧痛改前非,凝神屏息,虚心向专业导游学习。这就见到生物课本里的猪笼草和神秘果。据说神秘果能使所以有酸涩苦辣都变成甜味,老诗人艾青《神秘果》一诗中慨叹:若是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猪笼草看似无辜,张着甜蜜的小花唇,等虫蛾莽撞进入,即刻封闭锁紧,消化在腹中。更让人恐惧的是箭毒树,将其树液涂抹在箭头,中人无救,这是原始部落战争武器,即金庸小说里的“见血封喉”也。导游再三解释,说果实无毒,眼见鸟儿跳来跳去,啄着满地落果,我好奇地拣起看看又放下,终究不敢以身试毒。只有路边的蝎尾兰,名字虽然邪门,花萼秀俏,状似能言解语,有如刀美兰翘起的纤指。
行车途中主人常常叫停。果农们在路边搭了竹寮,新鲜熟透的菠萝每个一元钱,现削现吃。人人都顾不上体面,立刻扑上去了,连鼻尖都粘上果汁。我因为胃酸过多,一向对水果只能悲惨地“望梅止渴”。最后忍不住诱惑,舍命陪菠萝了,最高纪录是连吃三个,胃肠竟然风平浪静。吃完水果要赶紧上车,关好门窗,否则蜜蜂呐喊着要冲进来,当然,还有无耻的苍蝇。每张涂抹果汁的笑脸,都是一座蜜源啊。
十来天的长途跋涉里,眼睛所见,耳朵所闻,心中谨记,满满都是斑斓的亚热带色彩、浓郁的民族风情,以及朴拙的原始文化。谁知回到家里,打开背篓抖擞再三,才发现只是撷取了几片轻飘飘的落叶!
野象谷、橄榄坝、葫芦岛上的勐仑植物园,这是美丽的西双版纳天堂,不是密林。这是世世代代西双版纳人,包括已经退休的老知青们,披荆斩棘、洒尽血汗,发挥聪明才智,给我们与密林相爱片刻吧。
这是西双版纳天堂。讳莫如深的热带雨林,在天堂的周围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