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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四日母亲节那天，我办完公事就急忙往家里赶，但到家已经是下午了。不识字的母亲当然不知道今天的日子过什么洋节，可她知道是个星期天。只要是星期天，她是绝对不要在家的弟媳妇们帮她准备饭的。天一亮，就一个人早早起来，打扫好院子，喂过她养的几只鸡，接着就是洗脸呀，收拾屋子呀，然后会坐下来，择菜，划算着要做什么好饭，等我们回来。我们没回来，她就会习惯地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礅子上，好像在守望着什么。那一天，她照旧如此。果然一进村子，我大老远就看见了她。

　　母亲19岁那年嫁到这里，在村里生活了快60年了，那些经历过的艰难岁月，留给她的是满脸皱纹、满头银丝和一双很不灵便的腿。由于她不识字，她不喜欢看电视，更不会读书看报，只能认得她自己那姓王的王字。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和村人拉家常。可她明理，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有理有节。几个有文化的儿媳，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有一次，当县官的妻对我悄悄地说：“咱妈要是识字的话，那可不得了！”

　　母亲做了一辈子的饭，啥饭都会做，而且速度极快。边说话的功夫，转眼她就能做出香喷喷的饭菜来。

　　母亲的人缘极好，无论村里谁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和她唠唠。父亲没哥弟姐妹，在家族里排行老三，所以村里的人叫母亲啥的都有。有叫她三嫂的，还有人叫她三婶，三娘，三奶奶，甚至还有叫她三老奶奶的。至于她的真正姓名是什么，没人去关注。

　　母亲特喜欢孩子，无论谁家的孩子来到家里，她都会把她珍藏的好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尝，仿佛孩子是她晚年的全部希望和寄托。

　　前年冬天，在我这里居住的父母亲，感觉很不舒服。母亲说：“这种像鸽子笼一样的单元楼，憋得我实在难受！哪里有在咱家里住着舒坦？”几次闹着要回家，我极力挽留，她才同意捱到年底。父亲因为心脏不好，见不得冬天的冷空气，倒是极不原意回去，。于是，我们决定在有暖气的城里第一次过年。

　　大年初四，父亲急匆匆地去了，贤惠的妻子，长跪在母亲面前，哭着说是她没有把父亲照顾好，母亲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孩子，起来，那是你爸没福气，再说他那病也实在是熬到头了，妈想得开，你爸去了，对他也是解脱。”

　　母亲极力反对我们给父亲的丧事大操大办，她甚至连戏班子都不让请，硬是逼着我们退掉了原本已经订好的戏班子。她说：“你们请人给他唱戏，你爸爸的魂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的。老汉一辈子爱热闹，我已经让你大哥买了台小收音机放在了他的棺材里，这就行了。人死了知道什么？请戏班子给死人唱戏，那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傻事，特俗气，咱们不干。你爸爸在世时，你们对他很好，他会感激你们这帮子儿女的。”

　　面对老父亲的死，母亲表现得十分坚强。只是在我们当儿女的把父亲的后事料理完之后，母亲才柱着拐杖，一个人蹒跚地走到父亲的坟头前哭诉着。我们兄弟几个知道后，急忙去劝她，她说：“你们都回家去吧，让妈一个人在你爸爸的坟前痛哭一顿，妈会好受一些。”于是，我们只好回来，任由母亲去哭诉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更孤单了。可她就是不喜欢去城里住，她喜欢农村的清新空气，喜欢农村的平淡和恬静，喜欢农村人的淳朴，更喜欢和村里的人闲坐在一块拉家常。

　　没了父亲，我们当子女的突然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于是，回家去看母亲的次数比以前更多、更勤了。每次回家，我都发现母亲总是坐在门前的石礅子上，手里柱着拐杖，好像在等谁，也好像在守望。谁能说得清她老人家在守望什么呢？

　　母亲不愿意成为我们的负担，坚持说只要她自己能动弹，就一个人生活，我们兄弟几个，她谁也不跟。年龄最小的四弟给母亲买了一口很小的钢精锅，让她自己做饭时使用，母亲当…了用大锅做饭，现在怎么要用小锅呢？”

　　从母亲的话里，我恍然大悟了：“这些年，我们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不愿忍受父母亲所过的那种平静和肤浅的农村生活。其实，像我们这些成天沉溺于名利的人，比起勤劳善良的母亲，我们在她面前显得太渺小和世俗了。在母亲那博大的胸怀中，一家人，谁又能走出母亲的胸口呢？”

　　那天看罢母亲，走时母亲执意要我带上她挖来淘净晒干的一把蒲公英，她说：“这东西当茶喝，可以清热解毒，对身体可好呢！”一把晒干的蒲公英，我捧在手上，只觉得它沉甸甸的……此时，我仿佛才真正懂得了母亲总是坐在门前的石礅子上在守望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