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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和你说说《妖山》吧。是安徒生的。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安徒生，不过没有关系。我虽然不喜欢张爱玲和钱钟书，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他们的天才，如果你和我说起他们，我会和你一样眼睛发亮的。

　　怎么和你描述呢？两个月前看过的故事，我已经记不完全了。在安徒生的众多童话中，它并不算出众的一篇。风趣、生动么？仅仅是风趣、生动，似乎也不必如此念念不忘。我只记得是这样的舞蹈：“女妖们已经在妖山上跳起舞来了，她们披着雾气和月光织成的长围脖跳……”还有月光清洗过的地板，沼泽女巫酿啤酒的雾气……不知何以如此痴迷，大概是没有童话做伴太久，离童年太远了罢。那挪威来的老地精，他肚子里有趣的事情那般多！他说水精弹起金竖琴的时候，鲑鱼就会逆流而上……又悠然神往了，然后，就对自己叹口气。

　　老大，这不是很奇怪么，我竟然羡慕起妖们的生活来了，时时想起那热闹欢乐的妖山。他们的生活，倒是充满灵感呢。笑我幼稚吧，然而当我想起这单纯的故事，惆怅弥漫了整个心田。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安徒生的童话：《柳树下的梦》、《海的女儿》、《铜猪》、《单身汉的睡帽》、《沙丘的故事》……里面的人儿无一不清楚眼前的现实，无一忘却最初的梦境。我看见他们越来越忧伤的目光，听见他们心底从未改变过的缄默的话语。一生走下去，脚下是无止境的问号，然而还在沉默中前行，为着曾有过的、哪怕是昙花一现的美好时光，也为着一个有所超越的、渺茫而清晰的未来。

　　妖山，是他那忧伤的旋律中偶一欢乐的音符。无论欢乐还是哀愁，指向都是一样的。

　　对美的感应，是从丑小鸭出生之前就开始了吗？悲惨的境遇使得它几乎失去生的信心，却未曾失去游到天鹅身边的勇气。

　　或是因为世界太过丰盛，才倍感自身的缺失吧！终生为自己的丑陋而自卑的安徒生，用他不辍的笔，记下人们对美所有不懈的追寻。在他笔下，卑微的、受漠视和侮辱的人们，一天也没停止这份爱，他们的生命由此显得格外美丽和忧伤。

　　老大，有次在书中看见安徒生的剪纸了，天真，朴拙，灵异。一个个剪影，都仿佛有所诉说；满纸，都是他那孤寂而芳馨的灵魂的气息。呵，执着于美的人是有福的！他已体会到追寻的全部意义……

　　老大，如今我是何等的空虚啊。难道我只有从童话中寻找意义吗？似乎美已遁形；似乎无可追寻；似乎无以执着；而我在荒芜里徘徊。本想拾起我的桨用力驶出，但不知去往何方？

　　老大，其实大家都生活得很好，健康，并且平安。但我日日不安：仅仅生活得好是不够的……虽然我并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心安……都说社会进步，我们的目光却没有先人深远；所有的空虚被空虚填满，重视感官甚于精神，娱乐至死，不再有刻骨的痛苦和欢乐；物质的精神的一切，又怎一个消费了得？

　　美是愈发孤零了罢？

　　这同样是个热闹的世界，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饱食终日，有人华发早生。但不是那单纯的妖山，也没有月光和雾气织成的长围脖……

　　如今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童话？生动天真，又无比深刻；满纸是清醒的现实，却仍然温暖；道尽人世辛酸，却分明让你看见希望。这是怎样的悲悯啊。

　　老大，夜已深，微风起了，听没听到窗外的树正沙沙作响？到底是草木有情，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从来都是春华秋实，寒往暑来，一枯一荣。人是这样容易忘却来自何方，又将往何处。执着比随波逐流艰难，但不是执着于成功，执着于名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