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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我的祖母

　　昨夜，我又梦见了奶奶。

　　她是2004年9月份去世的。具体是哪一天，我也说不清楚。我没问家里人，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当我2005年1月份放假回家一下车先到奶奶的住处去看望她的时候，发现门是锁着的。我绝没有想到奶奶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当时还天真地认为：奶奶瘫痪在床，冬天又这么冷，她准是到各家上轮去了。（父母到儿女家轮流住叫做上轮）回到家，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奶奶呢？”“你奶奶，你奶奶，”妈妈吞吞吐吐，望着我急切的眼神，妈妈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微笑，仿佛是想极力感染我，“你奶奶……死了。”我只觉得有两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直到嘴边，又一滴一滴的掉到地上。妈妈见她的感染未奏效，又急忙用语言安慰我“你奶奶岁数也不小了，生老病死是很平常的事儿，别哭了。”在我返校的时候，奶奶已经瘦的皮包骨了，身上老觉得疼，但她极力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喊两声。输液已经输不进去了，只靠每天吃的一些饭维持着。所以我也有心里准备，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我每次往家打电话都要问一下奶奶的身体状况。“你奶奶比你在家的时候好多了，不必担心，”或者是“你奶奶现在吃的多了，比以前有精神了。”我没有怀疑，因为2004年7月份我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奶奶眼看已经不行了，吃不下饭，村里人都说“你能赶上办事，”  他们是说奶奶活不了几天了。但也许是见她的孙子孙女们都放假回家了，老人心里高兴。奶奶那些日子吃的也多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少不更事的我认为奶奶会好起来，至少也会维持现状。但万万没想到，在我返校不到半个月，奶奶就永远的离开了。都说血浓于水，可为什么奶奶弥留之际，我没有一点的心灵感应?!人死了，就灰飞烟灭，一点点什么东西都不留下么！我这才意识到，有一次与小叔叔通电话时他说的话的意思了，“这回你就不用惦记你奶奶了，你奶奶现在好了，吃的多了，也胖了，也有精神了。”其时奶奶已经去世了。几个月后我才知道了，才知道我经常惦念的奶奶原来早就不在人世了。奶奶弥留之际，只有我不在身边，弟弟妹妹们还没有开学，奶奶不让他们告诉我，怕耽误我的学习。此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奶奶呀，我还没有同您说句话，您怎么能就这么狠心地离去呢？”现在，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的时候，就会想起奶奶，常常想得出神，我总觉得奶奶没死，是被他们藏到了某个地方，不让我见而已。

　　奶奶这辈子活的不容易。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是自杀的，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是教员，属于批斗对象，但批斗还没轮到他的时候，他就割腕了。虽然我与爷爷素未谋面，但我认为他死的太不值了，他是个懦夫。我不要求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但也不希望他是这样的懦弱，。我从小说、电视中听到、看到过那些坏蛋们批斗那些无辜的人时是多么地猖狂，有人受不了自杀了，但是不也有很多人坚强地活下来了吗？！更何况是噩运还未当头的时候。人死了，一切都解脱了，但是你的至亲的人们却要很长一段时间活在痛苦之中。作为晚辈，我不应当去责备那些素未谋面的、已经去世的长辈。但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恨意，压不下去。因为爷爷的去世给奶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她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小姑姑又在这期间发羊癜风相继夭折。她既要忍受着丈夫、女儿去世带给她的痛苦，又要忍受着作为右派妻子的舆论打击，还要同病魔——肺结核（当时极难医治）做斗争，因为她还有几个孩子要养大，要活下去。很难想象她那么瘦弱的身体是怎么撑过来的。由于承受了太多的苦痛，仅仅四十三岁，她就绝经了。我很敬佩我的奶奶，人们都说属虎的女人外柔内刚，奶奶的属性是虎。

　　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辛劳了一辈子的奶奶子孙满堂了。本该享享福了，可是她的老婆婆又需要人照顾了。就这样，六十多岁的奶奶又开始照顾起八十多岁的老婆婆。我们这儿管曾祖母叫老太太。老太太是个刁老太婆。奶奶换着样的给她做好吃的，可姑奶们来看望她的时候她却老说吃不饱，或者是明明吃了饭却说没吃。她一不舒服，就折磨奶奶，牢牢叨叨个没完没了，还骂街。奶奶总是默默地忍受着，我和妹妹就打抱不平，你一句我一句地和老太太顶嘴，奶奶并不总是制止我们，因为我们的孩子气经常可以把老太太逗乐了。只要我们一争吵，奶奶就说，“老小孩和小小孩的舌战开始了。”但老太太若是一直沉着脸，我们小小孩就会被奶奶赶到院子里去玩。其实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奶奶是个孝顺的儿媳妇。老太太去世前，说了一句话，“xx（大伯的名字）妈，你这辈子不容易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对于受尽了委屈的奶奶真是莫大的安慰！

　　孙辈们都长大了，奶奶终于过了几年清闲的日子。但是有一天，奶奶走路时摔倒了，说老感觉头晕。从医院回来后，右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嘴歪了，她得了脑血栓。看到平日里行动自如的奶奶忽然变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涌上心头。我总觉得这只是个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像原来一样。当时我借口去烧开水，疾步走出去，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我不能让奶奶看到我哭，否则，她会更难受。奶奶自己也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好几天不说话，连眼睛也不愿意睁开一下。后来总是唉声叹气，“好不了了，男左女右。”她是右半边身子不能动了，而女的如果右边不能动了，就意味着好不了了，虽然这并无科学依据，但却让人心里有些不安。“奶奶，你别着急，着急对身体不好，容易加重病情，”我一边给她按摩腿，一边安慰她，“得这种病的人很多，有人很年轻就得了，你想想，他们不更难受吗？再说这种病如果保养得好，还是有很大可能康复的。咱们村的xx的爷爷现在不就扔掉拐杖了吗！”经过一番宽慰，奶奶似乎心宽了些。“想想我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比我健康，但是都早早就死了。而我这个体弱多病的人却能活到八十来岁，我已经知足了。”保持一种乐观的心态，对奶奶的病很有好处，半年之后，她能拄着拐杖走六、七十米了，有时候还能自己烧火做点饭。我满以为奶奶会渐渐地康复起来，能活到老太太那个岁数。

　　但是，2004年1月份我放假回家时，眼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奶奶瘫痪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来了，面容憔悴，但见到我时还是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听说奶奶先是腰疼，坐了一个多月，白天，夜里都是那么坐着，她怕一旦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但是后来她不得不躺下，因为她疼得厉害，然而这一躺下，她就真的没能再坐起来，一直到去世。我发现奶奶的脖子上有两处疤痕，起先也没在意，后来才听说，那是奶奶想自杀留下的。刚强的奶奶怎么想走跟爷爷一样的路呢？难道是墙上贴的那张爷爷的画像在作怪？！我很不解，后来才知道——

　　三叔一天早起去给奶奶做饭的时候，老是做做停停，边坐边到街上张望运苹果的车来了没有，他是要去帮村里另一家去装苹果的。但是车一直不来，他就总去张望。就这样，都九点钟了，饭也没做熟。岁数大了，就会变得跟小孩一样，要不怎么说“老小孩”呢！奶奶发起了脾气，“是你妈吃饭重要还是装苹果重要？都该晌午了，你妈还没吃饭呢！车来了，你再去帮忙，不行吗？至于总这么去张望吗？”奶奶越说越生气，最后骂起了三叔。三叔和大伯讲了，大伯就去埋怨奶奶因为这么点事发脾气。奶奶正在气头上，又和大伯吵了起来。病中的奶奶有些想不开，就趁没人的时候拿刀想自杀。幸而有邻居碰巧去看望奶奶，才避免了一场悲剧。大伯听说后，又去和奶奶吵了一架。从那以后，奶奶的病情日趋加重，后来便瘫痪在床上。我不知道大伯是怎么想的，在他和奶奶的关系缓和之后，他告诉奶奶舅老爷（奶奶唯一的哥哥）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去世时，奶奶正得着病，为了不让奶奶伤心，小孩子们都被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奶奶舅老爷的事，几个表叔为了不让他们的姑姑伤心，逢年过节还像以前一样来看望奶奶，（我们这的风俗是父母去世，三年不拜年）。谁都没有料到，泄露这一消息的，居然是大伯。他这是诚实，还是……

　　奶奶的情形每况愈下，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营养，她走了。她说她要去享福了，她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受尽了气，走了。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有很多人因为自己的生存困境，而不能对自己的父母更好一些，这似乎可以理解。但是奶奶有抚恤金，用不着儿子们的钱，为什么不对病中的奶奶宽容些？！而奶奶在生命的尽头，为了不再被病痛折磨，她曾想过以吃安眠药的方式结束生命。但她听到收音机上讲一位老人因不堪疾病折磨上吊了自杀了，人们便对她的儿女冷嘲热讽，儿女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中。奶奶怕别人说闲话，怕她的儿子们被人笑话，她一直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才喊几声，她是疼死的，不只是病痛，我觉得还有心痛。

　　我的可怜的奶奶呀！幼年失去父母，与哥哥相依为命；中年守寡，拉扯大四个孩子；花甲之年伺候老婆婆，当了一辈子的儿媳妇；生命的尽头受尽了病痛的折磨。真正幸福的时光真是少之又少。

　　奶奶，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接受我衷心的祝福吧：愿您在天国里与爷爷团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奶奶，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在草长莺飞的日子里，您带我去割草的情景吗？您给兔子割草，我在一旁无忧无虑的玩耍，玩累了，您给我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我高兴的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苹果递到了您的嘴边;我和妹妹淘气弄脏了您刚刚打扫过的屋子，您生气地把我们关在了门外，我们便到别的小伙伴家去玩，却听到您焦急地逢人便打听，“你看见我们家那两个小丫头去哪了吗？”“什么？两个小鸭子，我没看见。”耳背的三奶奶大声说；您认识字，但却老把“什么”读成“shi/me”，我们就异口同声地给您纠正，但您老也改不了，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可是在您的孙女们心里，还是为有一位识文断字的奶奶感到无比的骄傲！